一碗馄饨是小冉今日的早饭。

白瓷碗底铺了半片紫菜、适量的生抽和芝麻油，旁边的锅炉腾出白汽，沸水咕噜咕噜作响。浮在水上的馄饨被捞起放在了碗里，皮如蝉翼，白里透粉。再浇上滚汤，撒少量虾米和葱花。

她是唯一的客人。天蒙蒙亮，就连厨房里做饭的小哥现在也正倚着桌台睡眼惺忪地打着呵欠。食堂二楼空空荡荡，－眼望去银色的铁制桌椅微微地反着光，像一群安静又驯服的鸽子，沉默地凝视着小冉。

小冉永远早起。

如果把时间比作金钱的话，日积月累，小冉已经有了一笔相当可观的财富。从大一到现在，她没有一天间断，风雨无阻。每天她起身，从酣眠的室友的黑甜梦境旁路过时，总恍恍惚惚感觉自己像个苦行僧，要一个人走很远很远的一段路。

想要高分过四六级，想要提高自己的英语口语能力。

所以在清晨的薄雾里，她坐在静明湖旁，从第一个单词“abandon”记到最后一个单词“zealous”。书页呼啦啦地翻动，听磁带，做练习题，也念过一篇篇的英语文章，嗓子像被水润过一样，声音清亮，落在湖里，砸出一圈圈涟漪。

想要体测八百米及格，想要有美丽健壮的身体。

所以心甘情愿呼吸着带有寒意的空气，绕着学校奔跑。一圈，两圈，三圈。跑步声惊动飞鸟，它们在她的背影里展翅高飞，羽翼滚落晨露。她也从狼狈不堪毫无节奏地急促喘息变得从容不迫，在运动场上把众人遥遥甩在身后。

想要变得更好，所以次次拼尽全力，不敢松懈。室友有时看着她会苦笑着摇头，说她这是在自虐。但小冉却觉得，这应该叫作自律。她以自律为武器，跟她灵魂中另一个懒惰散漫的自己有一场旷日已久的战争。

那么自律快乐吗？自律怎么可能快乐啊。自律是痛苦的。小冉只是个凡人，血肉苦弱，感到迷茫和恐惧的时候比意志坚定的时候多得多。她何尝不想在冬日的清晨不用顶着寒风早起，裹着温暖的棉被睡到日上三竿；她何尝不想纵情声色，耽于享乐，把自己沉浸在虚幻世界的快乐中；她何尝不想放弃，浑浑噩噩，和大多数人一样毫无目的却也毫无愧疚感的生活着。她仍坚持，同时痛苦，痛苦是一面镜子，映照出她逐渐完整的自我。

那么自律值得吗？自律当然是值得的。小冉经常在想，她这一生最不后悔的事，就是把自律发挥得淋漓尽致。小冉只是个凡人，可依然有着最绮丽绚烂的梦与希望。难道没有傲人的天资和显赫的身世，就甘愿把触摸天空的权利拱手让人吗？她是不愿意的，所以用自律武装自己。“四月最残忍，从死了的泥土里滋生丁香。”青春也是最残忍美妙的，要你在迷幻盛大的快乐中坚持走最值得的路。所幸如今的小冉已经习惯在自己的战场上不避斧钺，贯颐奋戟，日复一日与自己那个甘愿堕落的阴暗面殊死搏斗。

结果显而易见，小冉永远早起。

她实在得到了很多，无论是身体，还是精神。自律是春雨润物无声，等到小冉后知后觉去探讨自律的意义时，她的心灵早已变得丰满轻盈，像是在夜里攀了很久的山，登顶时正遇破晓，金光璀璨，淡蓝色的云雾在石头上环绕，她看到的景象可以说是永生难忘。小冉现在已经可以触摸到天空了，她的阴暗面把以前的痛苦咀嚼了千千万万遍，终于愿意点头承认，也许自律也是能快乐的。

她始终感谢着自律，始终感谢着不愿放弃的自己。如果非要形容自律的话，小冉会把自律比作现在自己手里的馄饨汤。

她咽下最后一口滚汤，浓郁，清香，把她的身与心，灵与肉都抚慰熨平。那些怀疑，那些自卑都可以抛在脑后不管，小冉的全身都暖洋洋的，她又可以骄傲又自信依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去对抗和改变世界了。

太阳越上了那边的山头，这边的楼顶被点亮，日光流淌，人渐渐多了起来。小冉走下楼梯，和楼下的人群，和人群中其他千千万万个小冉逐渐融为了一体。